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丰收的时节,稻穗在风中摇曳,农人趁着晴好天气,收割稻谷。玉米、油菜地里一片金黄,棉田里一片洁白。葡萄缀紫,枣实垂红,市面上等着挑拣的还有梨子、沙果、海棠,灯笼般晶莹透亮的大小柿子,红彤彤沉甸甸的苹果……
春华秋实,岁物丰成,这“晒”也不尽、“啃”也不完的秋之趣呵!
生长在水边坡岸上的火炬树,已擎起那些殷红而密生绒毛的果实。泥土里,玉簪迸开了轻巧的花苞。昆虫吟吟作响,仿佛一架低抑而孱弱的纺车,流泻出微妙的乐曲。
风渐趋于清冽、转而肃杀,草木摇动。阳光下,有人拾起橡子、苍耳、南天竹和栾树的种子。树丛中,不知名的红绿叶片交叠而上,阴影垂长。秋天的触手是如此蓬松、缜密而富于感情,其色缤纷,其音浏亮,其味悠长。
每逢此时,便想到中国自古以来有咏秋的传统。
文人写秋,多着意于悲切岁时、伤感身世,是为秋士之怨。北宋欧阳修《秋声赋》对其原因说得透彻,“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历经春夏,百卉萌生、万物繁育,至此时节,似乎只有秋扇见捐、老气横秋、秋风萧瑟、望秋先零一类景语,才能与那渐老的况味相契。浸淫其中,感于露冷莲房之沉郁,寒砧刀尺之凄楚,楚云湘水之空寂,自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以降,大抵如是。
审美关乎心境。若拿近体诗的格律来比,我想秋,是恰恰处在岁时起承转合中“转”的一联中了。那么,倘有人从稻穗的丰实看到苍老,从枫叶的绚烂里看到披离,便有人独爱其醇熟、凛冽;有人从菊花怒放中了解刚强,也会有人从被雨打落的槐花处细嗅清愁。个中悲凉喜悦、萧瑟爽朗,作何分解?此季节的神秘、令人着迷,或者正应归结于这份兼而有之,这份引人哲思的辩证。
掩卷细思,古诗赋中也有另外一脉情志。从刘禹锡“自我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杜牧“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到王禹偁“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是清境使之喜,而兴会使之醉。至于现代诗词中,老一辈革命家“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吟哦,则以壮丽赋予秋声新意,给人以鼓舞,以精神能量和思想境界的完足。
到了今天,人们提笔称赞“金秋时节”,啜饮“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则已涤荡了那悲凉伤感的底色。从中秋节、国庆节到重阳节、中国农民丰收节,在这些纷至沓来的节庆里,涌现出澎湃着时下特色的“新民俗”,延伸着赏秋、品秋、知秋的更多脉络。
十一假期,坐上高铁饱览山河。疾驰中望向窗外,谁不欣赏那被秋日之手斫平的庄稼,依着田边笔直的翠树,延伸向未知无尽的远方?天高而柔,轻轻把微微絮云扯来,盖在她美丽的胴体上;群峦参错,村屋栉比,仿佛水墨晕染。一切的美好、轻盈、辽远,如有信约,亦触及我们思维至为敏锐处。
天气愈寒,愈感祖国大地的辽阔。因而,故都的秋声里,当摇橹船在什刹海上迟迟驶过,垂柳如烟,银锭桥上来往的旅客咬下第一口甜丝丝的冰糖葫芦;更北之地,浊流着的秋水,便那样悄无声息地濡湿了坎坷草场的唇边,偶有白鹇飞掠,叫人撩拨起清丽而温和的心曲。当胡杨用金色的骨肉点缀西北大漠,苍茫大地,风光尽为照相机和朋友圈“捕获”;南国娇艳迷人的勒杜鹃又迎来盛放期,将花海倾洒在人行天桥之畔,宛如春色……这是一年中独须记取的寥廓。
而如今的这秋,又绝不止在所谓“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她还在文博展馆、革命圣地、县域小镇,在受人追捧的文旅市场,在电影、潮玩、各色小吃和非遗技艺的点染下,在人们对生活的无边热爱和用脚步丈量这份热爱的旅途中。其颜色,又绝不仅橙黄橘绿,还在诗句之外,能从各式视角予以实时记录的光影载体里,在登楼远眺时,迎风招展的国旗的殷红。
一年好景君须记。你记住了什么,是风物,是人文,是走出家门而留心俯拾的美好风景,还是记取那份美好时的悸动?抑或是你已在秋中,已成为了一首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