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辰同学
“难以理解但表示尊重。”
这是中兴通讯在30日早间，首度针对联想在英国起诉中兴通讯专利侵权作出的回应。中兴通讯表示，“我们一贯尊重任何企业在法律框架内的合法举措，但对联想此番行为感到十分遗憾。”中兴通讯还称，“此番联想远赴英国进行诉讼，我们难以理解但表示尊重。”
事实上，这起专利侵权纠纷已经发酵多日。根据普遍媒体报道，联想在2024年10月21日向英格兰和威尔士高等法院（EWHC）提起诉讼，指控中兴通讯专利侵权，案件编号HP-2024-000038。
截至目前，有关本案的更多信息，包括涉及的专利、索赔的细节等，尚未公布。联想也没有对此次诉讼作更进一步的说明。
同为中国企业，为何在英国发起诉讼
但外界可以从中兴通讯的官方回应里，大致回溯出这起诉讼案的背景：中兴和联想已经就专利许可问题，进行了长达数年的协商，中兴作为权利人主张合法权益，提出了基于自身研发创新情况的合理回报要求，同时也希望通过高效合理的方式解决双方的争议。并且，中兴还考虑到联想同为中国公司，一直没有采取协商以外的合法维权措施。
换句话说，按照中兴通讯的表述，这次诉讼是联想单方面打破默契，置双方数年的协商谈判努力于不顾，为了增加谈判筹码，远赴英国提起诉讼。
由此，很多人也会好奇，同为中国公司，联想为何不在国内解决问题，而是主动跑到英国起诉中兴？综合目前各方面的信息来看，联想或许有这三方面的打算：
首先，联想，特别是联想手机绕不过中兴的“专利墙”。开源证券指出，中兴通讯位列全球专利布局第一阵营，持续注重研发。2023年公司实现研发投入267.83亿元，同比增长14.34%，截至2024年6月底，拥有9万余件累计全球专利申请和4.6万件累计全球授权专利。强大的底层研发实力持续赋能多款产品和解决方案，有望提升主力产品竞争力。
中兴在官方回应中也提到“拥有专利数量名列全球前茅，中兴通讯5G标准必要专利声明量占比稳居全球前五。”这个排名来自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布的《5G全球有效专利族》榜单，其中华为位居全球第一，中兴排全球第五，中国第二。至于联想，它的5G必要标准专利占比排不进前十。
有消息称，当前已与中兴通讯达成专利许可的手机厂商在国内外均有分布。联想手机虽然在国内市场长期处于“others”，但在全球市场，联想手机还是能排到第八名，占有5%的市场份额。特别是在北美地区，根据最新数据显示，联想-摩托罗拉已经成为美国第三大手机品牌。
可以想象，作为全球市场占有率前八的手机厂商，在5G必要标准专利上是绕不开中兴的，也不得不面对更多专利权人收费的境况。
其次，英国诉讼规则或有利于联想的诉求。有知情人士表示，此前联想在与IDCC、爱立信的诉讼纠纷中已经取得了积极成果。公开资料显示，近年来联想在英国、美国、德国等多国法院与IDCC（即InterDigital）、爱立信等多位蜂窝技术SEP专利权人出现纠纷，英国法院似乎成为联想解决其SEP（标准必要专利）专利纠纷的重心。
其中，2023年3月，英格兰和威尔士高等法院法官就InterDigital诉联想案作出判决，联想应为InterDigital的3G/4G/5G专利支付每个蜂窝单元0.175美元的使用费。今年7月，英格兰和威尔士上诉法院对该案作出二审判决，其中维持了一审法院对于追溯过往销量和利息的认定，同时基于自由裁量权将一审确定的单台许可费率上浮至0.225美元。但无论是调整前还是调整后的全球专利使用费总额，均更接近于联想提出的报价，而非Interdigital提出的3.37亿美元的主张。
基于上述公开信息可以看出，联想基于英国法院将是否遵守法院判决，作为禁令颁发条件，惯用此策略“迫使”涉诉企业接受英国法院对全球费率的裁决，将英国法院作为其首选管辖地，为英国法院裁定全球费率再一次提供了契机。
在联想对中兴的起诉中，可能存在着其双重目的：一方面进行英国专利执行，另一方面提出FRAND请求以获得交叉许可。值得注意的是，案件中的六名被告中有三家是中兴通讯产品的经销商，这进一步表明联想的意图不仅仅是执行专利，可能还包括与中兴协商交叉许可条款。
第三，联想不太希望这起诉讼案在国内引起太大的波澜。如果仅从纯粹的商业行为来说，联想的起诉是希望降低专利费用成本。对于同一个诉求，找最利于自己的裁判，这也勉强说得过去。中兴敢于在回应中提到“追求自身研发创新中的合理回报”，那就说明中兴的要求是合乎行业规范，符合行业共识的。
双方基于自身业务都有相应的诉求。但多年以来，联想在立场上不止一次偏离中国企业的主流观点，并且也不是第一次与国内厂商产生摩擦。最引人关注的当属“华为5G标准投票门”。早在2016年，联想在3GPP会议上因未支持华为提出的5G技术标准就曾备受质疑。当时，联想选择了LDPC技术方案，并在第二轮投票中坚决选择了Polar码方案。
这一决定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和争议，甚至让华为创始人任正非、联想创始人柳传志都不得不亲自站出来予以澄清。
就目前的情形看，联想还没有针对该起诉以及中兴的回应作出说明，也能作出一个猜测，联想并不希望把这件事情闹大，只待法院判决，拿到有利于自己的判决结果，来强行约束专利权人。
联想“同室操戈”，再惹争议
这次诉讼案，如果从同为中国企业的角度来看，无异于是借助外力来判定双方的商业行为。说白点就是，兄弟阋于墙，为何请外人当裁判？这不禁让不少业界人士在朋友圈评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而且，仔细审视这起诉讼案，存在不少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英国不是双方的主要市场，英国法院理应不适合作为诉讼地。从联想2024年8月公布的财务数据来看，欧洲、中东、非洲三个市场相加的总和仅占其营收总额的25%，而中国一个市场的占比就达到22% 。而在手机业务上，联想手机2023年在英国的出货量仅占其总出货量的1.52%。可见，联想的主要市场仍在国内，英国只能归在“其他”。
同样，中兴通讯在国内市场的营收比重高达68.91%，英国更非中兴的主要市场，近年来的营收占比极小。如果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可能是，联想在欧美市场未被列入制裁。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兴处于弱势。联想在英国打专利官司，目的是为其后续的许可谈判增加筹码。
再者，英国法院作为域外法院，无法像国内裁判机关一般，周全考虑中国通信市场的现实情况。这一个案如果成为惯例，中国市场在标准必要专利救济方面的现实因素，将会被越来越多的权利人忽视。届时将会涌现出更多针对我国通信主体却罔顾中国市场现实情况的海外诉讼，给我国通信行业的发展造成损失。
实际上，中国对于全球标准必要专利纠纷的处理有充分经验。而且，中国通过典型案例已经确立对标准必要专利全球许可纠纷具有管辖权。比如华为和小米标准必要专利侵权纠纷案件中，国家知识产权局依法依规审理，并多次组织行政调解，引导双方对包括标准必要专利在内的相关专利许可开展多轮协商，于9月14日达成专利交叉许可协议。这体现了中国重大专利侵权纠纷行政裁决程序的高效性、专业性和权威性。
在OPPO诉诺基亚案件中，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率先作出5G累计费率判决，明确裁决了双方全球专利许可条件。
这些努力有力推动了中国知识产权保护事业的发展。但在业界各方努力树立中国知识产品保护形象、提升中国话语权的背景下，联想舍弃国内既有制度、寻求海外救济的做法，很有可能给中国标准必要专利领域的纠纷解决树立起一个极差的开端。
简单来说，联想、中兴通讯作为两个中国公司主体之间的专利争议， 应首先在中国解决。作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自家两个孩子之间闹了纠纷，不找自己的家长评理，反而在别人家摆起座椅，进行审判。这是对自己家家长权威的削弱。类似的情况多了，围观的“吃瓜群众”们怎么看这一家子？怎么评判这一家子呢？这对整个家庭的形象，都是一种损伤。
若将视线回到整个中国企业出海的角度看，联想在英国起诉中兴专利侵权，看似只是专利纠纷，实则是一种商业竞争手段和策略，用时间换取空间，在某些技术领域限制对手发展，获得潜在的经济利益。
热播剧《大江大河3》里就有这么一个片段。主角宋运辉在与外资企业合作过程中，双方就陷入专利纠纷，该跨国企业就试图通过法律手段来牵制中方企业。宋运辉的一个策略就是，不怕诉讼，积极应对。因为旷日持久的诉讼，对中方来说，是有利的。他也将这个事实开诚布公的和对方袒露之后，跨国企业权衡过利弊，选择和中方立即展开合作，不再纠结细枝末节。
联想实则也是如此，通过诉讼、谈判等手段拖延达成许可。比如联想与Interdigital的谈判长达16年，双方于2008年开始谈判，直到2023年才达成部分许可，尚有部分专利仍在诉讼中；联想与爱立信的谈判长达17年，双方于2008年开始谈判，至今仍未达成许可。
但这丝毫不影响联想在获得专利许可之间，把生意做了，但专利权人的投入却得不到合理的回报。
随着中企出海浪潮，越来越多的竞争不再局限在产品、市场，知识产权同样是一把利剑。这就需要中国企业提前布局，让专利技术获得法律保护，最大限度的维护自身的权益，并以此应对激烈的海外竞争。
用中兴的话说就是，中兴通讯尊重知识产权价值，尊重他人创新、保护自身创新，坚持推动构建合理、公平、公允的专利许可制度，坚持通过合理回报来实现技术创新的正向循环。
但如果这把剑，被以联想的方式刺出，同室操戈而非守望相助，那可能就是另外的评价了，这就不得不深思了。
参考资料：
每日经济新闻，《中兴通讯回应被联想在海外起诉专利侵权》
界面新闻，《联想在英国对中兴通讯发起诉讼，会带来哪些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