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讯（记者 王健文 徐晓春 张妍頔）三十年前，股民们聚集在交易所了解每天的股市走向，完成一笔笔交易。三十年后，股民们走入了抖音直播间，在“大V”、“老师”们的讲股声中疯狂买进、卖出股票，股民戏称为“抖音牛”。
投资者在线上顾问一声声“擒龙好票已锁定”中迷失，线下的投顾公司则正在火热招聘人手，近日，记者以面试者的身份来到了“好声音财经”、“老张分析室”、“阿德财经”等一众“汇正财经”旗下的直播间的公司所在地，在说明要去的楼层后，大厦前台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他们家一天能有一百个来面试的”。
一家金融公司高管对表示，传统的电话、电视荐股的形式远不如互联网媒体的传播精准且覆盖面广，在大规模获客后很容易形成大体量的资金对某只个股的股价造成巨大影响，甚至不排除一些投顾公司与游资相勾连，在庄家出货时买入“接盘”来抬轿子。
此前也存在实际从事互联网投顾业务的人员与上市公司股东合谋进行内幕交易的案例。2018年至2020年期间，微博大V易伟曾参与内幕交易上市公司“三夫户外”股票。期间，易伟还在微博等平台上招募“老易投资教育小宇宙”会员，事实上从事证券投顾业务。2023年，因操纵股价及无证投顾，易伟被中国证监会两罪并罚，罚没资金累计9988.34万元。
线上：直播间带飞百亿上市公司股价？
“光刻机巨头重组，明天起飞？”“上海微电子集团，明天借谁？”近日，上海汇正财经顾问有限公司（下称“汇正财经”）旗下的主播们对“上海微电子借壳”概念“情有独钟”。
记者观察发现，包括“好声音财经”、“老张分析室”、“阿德财经”、“孙哥论股”等直播间在内，至少十余家汇正财经旗下的直播间均在循环介绍这一概念的相关情况，据不完全统计，汇正财经旗下的直播间的粉丝量合计超过70万。
在直播间“好声音财经”中，主播不断强调“6000亿光刻机巨头上海微电子或将借壳上市”“与公司实控人关系密切的公司或将成为壳资源”等内容，并在大屏幕上放出了两张遮盖了上市公司名称的新闻及公告截图，暗示“壳资源”公司已经公告更换审计机构，并称这或是停牌宣布收购的前兆。
虽然主播并未直接点出“将被借壳”上市公司的名字，但根据上面两张并未完全打码的截图可以看出，主播在直播中暗示的公司为海立股份。而在管理员所发布的弹幕上，更是写明了“点击下方风车领取答案”。
为了确认汇正财经“荐股”详情，记者通过直播间链接联系到了一位汇正财经的投资顾问。根据该顾问发来的资料，所谓的“上海微电子借壳概念”中推荐的首支股票确实为海立股份，除海立股份外，还有华建集团、飞乐音响两只股票。
公开信息显示，文件中所述的上海微电子即上海微电子装备（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据天眼查，公司的第一大股东为上海电气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持股比例为32.09%，上海电气控股由上海市国资委全资持股。
2017年，上海微电子开始进行上市辅导，后于今年10月撤回了辅导申请。此后关于该公司将借壳上市的消息便时有传出，此前集成电路行业上市公司上海贝岭就曾在互动平台上表示，收购上海微电子的传闻不属实。记者查询上述文件中提及的海立股份、华建集团、飞乐音响三家上市公司的公告时，同样未发现资产重组相关公告。
记者也就借壳传闻致电海立股份进行求证，公司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公司没有应公告而未公告的信息，公司发布的公告中没有任何关于筹划重大事项的内容。
但在资本市场上，11月6日，海立股份、华建集团、飞乐音响的股价均出现涨停。其中，11月4日至11月6日间，海立股份连续三个交易日涨停。截至11月6日收盘，公司股价收于15.39元/股，创2018年以来新高。公司市值达到165亿元，较11月1日收盘时上涨超40亿元。
海立股份于11月6日公布龙虎榜显示，买入金额最大的营业部为兴业证券哈尔滨友谊路营业部，买入金额为2942.62万元，其余四个上榜的营业部买入金额分别为2068.11万元、1944.53万元、1524.50万元及1505.60万元，对比相应营业部卖出金额来看，买入单较为分散，仅华泰证券广州海珠广场营业部一家便卖出了4.31亿元。小单流入2.37亿元，中单流入3.61亿元。不难看出，在大体量资金卖出之际，仍有中小投资者在涌入海立股份。
线下：紧急火热招聘销售人员
抓住直播间获客风口，汇正财经正在紧急招聘销售人员。为了深入了解汇正财经情况，近日，记者以面试者的身份，来到了位于上海市普陀区中江路的新城控股大厦，即汇正财经的办公地。
晚秋的上海傍晚已有些许凉意，但汇正财经的招聘工作却十分火热。记者在前台登记时注意到，登记表上记录基本都指向汇正财经。在说明要去的楼层后，大厦前台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他们家一天能有一百个来面试的”。记者问起汇正财经是否招聘需求很大时，前台表示“他们最近可能是在要一批人”。
汇正财经位于新城控股大厦20层，进入面试环节后，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称，“我们公司也算是上海投顾行业比较头部的公司”，“公司现在差不多也有1500人以上了，其中销售岗位大概有1000多个人”。按照这个比例来算，汇正财经超过67%的人员都是销售人员。
在之后的交流中，汇正财经的工作人员提到，目前（资本市场）行情比较好，公司也处于扩张状态。他表示，仅在这一栋楼，汇正财经的办公室就有三四层，隔壁大楼还有两三层，“办公室一共大概有7层左右，销售就占了4层”。
而提到公司的具体业务时，汇正财经工作人员称，销售的主要任务就是吸引投资者购买投顾软件服务，公司的主要服务分为三个等级，第一个等级是较为基础的服务，基本上几百元就可以购买一年多服务，而第二个、第三个等级价格较贵，价格分别在一万元、九万元左右。
根据该工作人员的介绍，每卖出一份第一等级的服务，销售可以提成一百元左右，卖得越多提成越高。公司的新员工每月可以开单三四十单，而部分资深的老员工每月可销售上百单。
而提到目前正火的“抖音炒股”，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直播间的主播要求较高，除了要求基本的从业资格外，还要求至少要在投资机构挂靠满两年才能上岗。刚刚入行的新人只能从最基础的销售岗做起。
若汇正财经工作人员所述属实，目前公司销售人员约为1000人左右，其中开单较少的新员工每月也能够获客30-40位。以此计算，汇正财经每月最少能吸引超3万名付费投资者。以518元的最低会员费为标准，汇正财经每个月通过收取会员费的方式将有1554万元入账。
投顾公司的连环套路
线上线下一片喧嚣背后，写满投资者的心酸。
在与汇正财经的投顾人员成为微信好友之初，其确实会为投资者提供部分“免费服务”，但随着时间推移，投顾人员便会向投资者频繁推销公司的付费服务。
根据投顾人员的介绍，投资者可以选择支付518元与汇正财经进行“合作”，在交易完成后，汇正财经方面可以每日提供精选“好票”，此外还会提供“买卖点参考”，也可以通过该公司旗下的APP“金斗云智投”实现智能交易。
除了上述便利外，汇正财经投顾人员还会展示截图，均为投资者通过内部服务大赚的案例，如“客户黄姐反馈好票如期上涨，当日浮盈超3000元”“客户反馈”等，以吸引投资者。
那么，汇正财经的投顾服务是否真如公司所述一样“神奇”？记者注意到，在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有许多投资者均表示自己在购买了汇正财经服务后，感觉受到了“欺骗”。
投资者小米（化名）对表示，其购买汇正财经518元的服务后，投资顾问向其推荐的股票并不像其暗示的一样稳定，有的票确实涨势很好，但早在推荐前就已经进入连续涨停行情，难以买进。其余股票则涨跌不一。在亏损了不少钱后，小米向汇正财经的投顾进行反馈，但对方却表示股市小白更适合私人订制业务，反而劝她继续缴费升级服务。
另一位投资者阿不（化名）告诉，正是由于投顾人员的推荐，她在汇正财经旗下APP金斗云智投上购买了“牛人掌股尊享版”和“汇正领航家”两类服务，价格分别为25800元和98000元。但此后汇正财经推荐的股票同样涨跌不定，阿不最终也没能从中取得收益。
买了服务却没能赚钱，许多投资者开始要求汇正财经退还此前购买服务的款项。但因金额较低，许多仅购买了518元服务的投资者在多次交涉无果后，无奈放弃继续交涉。
被采访者中唯一一位成功退费的如郁（化名）对表示，在发觉增值服务没有效果后，她选择持续拨打当地的消费者投诉电话12315，并表示不全额退款就会发抖音、小红书维权。最终，她成功完成了退费。
对此，上海明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智斌律师表示，投资者能否申请退款，取决于投资者支付款项的性质，如果款项属于与投资咨询相关的服务费，在构成非法荐股的情况下，投资者可以考虑通过民事诉讼的方式要求返还。
违规荐股抓住直播风口，监管或在路上
投顾机构抓住了直播的风口获客，汇正财经工作人员表示，公司会通过抖音、今日头条等渠道去投广告引流，会有分析师通过直播的方式去获客。而这种获客方式本身存在着一定的法律风险。
注意到，在汇正财经旗下的直播间中，主播均在较为显著的位置标明了名字、执业证书编号、风险提示等一系列内容。在直播间内，主播也会避免直接点出具体股票的名称。试图在规避直播间因触发敏感词被停播的风险。
在抖音直播间中如此变相“荐股”，是否符合相关法律法规规定？
王智斌律师对表示，根据《证券基金投资咨询业务管理办法》的规定，从事证券投资顾问业务、发布证券研究报告业务，应当依法经中国证监会核准。未经中国证监会核准或者注册，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从事或者变相从事证券基金投资咨询业务。在资质无问题的情况下，具体推荐过程中，投资顾问也仅能基于客观事实进行理性分析，而不能脱离事实进行虚假宣传。
王智斌律师认为，如果开设抖音号的主体不具备投顾资质、主播不具备从业资格，或者主播在推荐过程中存在夸大、误导等陈述，就构成了“非法荐股”。根据《证券期货违法行为行政处罚办法》以及相关法律法规，对于非法荐股行为，监管机构可以没收违法所得、处以罚款，情节严重的还会涉及刑事责任。
汇正财经官网，公司成立于1997年7月，是中国证监会首批颁发认证的专业投资咨询机构。天眼查显示，汇正财经共有三名自然人股东，分别为李宾、孔志浩、胡敏俊，三人的持股比例分别为45%、27.5%、27.5%。其中，大股东李宾除控制汇正财经外，还控制着上海新趋势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上海汇正加软件有限公司等多家企业。
作为一家“持牌”机构，汇正财经已屡遭监管机构处罚。
今年10月24日，中国证监会在官网发布公告称，汇正财经存在部分营销宣传内容中存在误导性表述、部分未注册登记为证券投资顾问的员工向投资者提供投资建议、对营销话术和素材的审核及管理不足，对部分客户风险提示不到位等问题。因此，中国证监会对公司采取责令改正、责令增加内部合规检查次数并提交合规检查报告的监督管理措施。
2018年及2019年，因误导性营销宣传及投资建议依据不充分、未有效核实部分客户身份信息、部分员工对服务能力和过往业绩进行误导性宣传等原因，汇正财经两次被证监会采取责令改正的监管措施。
以汇正财经作为典型案例的抖音直播间蜂拥而起，其“套路”基本一致，为规避风险，平台方也在从严审核，今年10月11日，抖音平台发文称，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抖音严禁各类 “非法荐股” 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以“主播”“播主”“圈主”等名义荐股；以“高手指导”“大佬看盘”“名家谈股” 等方式吸引用户进行各种方式的缴费；利用个人资料、评论、视频等内容，营造 “股神” 人设，将用户引流至各类聊天工具，为用户提供股票投资分析意见、买卖时机建议，预测股票价格走势等。
随着A股整体回暖，抖音平台中曾出现过一批“野生”财经、荐股直播间，千万粉丝抖音网红“大蓝”也是其中之一。但不久，上述账号就遭到抖音平台的集体封禁。11月5日晚，抖音荐股网红——拥有超二百万粉丝的“小韩厂涨（仅此一号）”抖音账号被禁言，11月6日，包括老白分析室、作手逍遥风等在内的多位百万粉丝体量的头部财经投顾类主播均暂停直播。
